文｜李亚蝉

秋日的午后，姐弟俩在庭院的圆桌前游戏。弟弟3岁，前额上顶着一绺圆圆的头发，他最易兴奋，玩起来啥都顾不上，枣红色的外衣滑到了肩头却浑然不觉。姐姐6岁，头的两边已经梳起了整齐的小髻，若不让弟弟一点，这游戏就没法好好玩了。

这是900年前的一个午后，岁月莫不静好。画师苏汉臣没有相机，他凭借高超的画技将姐弟俩画了下来，时间便在画中凝结。

这幅画叫《秋庭婴戏图》，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是最出名的的婴戏图，苏汉臣则是中国古代儿童绘画的集大成者。

婴戏图，中国传统人物画的一种，以儿童日常活动为绘画对象。今天儿童节，就借这种特殊的画卷来场穿越，一起回到千百年前，见证一场古人的“晒娃盛宴”吧。

“晒娃狂魔”苏汉臣们

中国很早就有描绘儿童活动的传统，到了唐宋时期技巧渐趋成熟，出现了张萱、周昉、苏汉臣、李嵩等杰出画家。

唐朝时期，中国绘画艺术进入繁荣时期，其中人物画走下“圣坛”，进入真实生活，催生出辉煌的仕女图艺术。张萱和周昉都是仕女图的杰出画家，他们的《唐宫仕女图》，与清明上河图、韩熙载夜宴图等，被并称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

除了画仕女，张萱和周昉也在画作中加入儿童角色，比如周昉的《戏婴图》，但这个时期孩子们还没有占领大师画卷的C位。

《唐宫仕女图》和《戏婴图》

儿童作为主角大肆占领大师画卷，还要等到几百年后的大宋王朝。宋代是中国绘画艺术的一个群星闪耀时期。宋徽宗本尊就是杰出书画艺术家，非常注重帝国文艺发展，他将画画纳入科举考试，并亲自出题选拔人才，一时涌现出一批绘画大师。

宋徽宗的《瑞鹤图》和他所创的“瘦金体”

苏汉臣本是一名民间画师，宣和年间进入宫廷画院，成为“千古画帝”宋徽宗旗下的御用画家之一。今天，我们对宋朝中国画的了解，以山水、花鸟画为多，但婴戏图也是宋朝绘画艺术的重要题材和类型。

苏汉臣就是宋代画院中十足的“晒娃狂魔”。除了《秋庭婴戏图》，还有《冬日戏婴图》《婴儿戏浴图》《婴儿斗蟋蟀图》《击乐图》《杂技戏孩图》《货郎图》等，不同季节，不同场景，不同游戏，均被他画成了大神级作品。

苏汉臣笔下的《秋庭婴戏图》

孩子天真烂漫，直率多变，最难捕捉刻画。宋徽宗年间官方主持编撰的《宣和画谱》，在评价唐代名家张萱时就专门赞他“能写婴儿，盖尤为难。”苏汉臣受了张萱、周昉影响，又将儿童绘画艺术推向一个新顶峰，终于使得婴戏画在宋代自成一派，成为受欢迎的主流画类。

明人顾炳在临摹画集《历代名公画谱》里评价：“汉臣制作极工，其写婴儿，着色鲜润，体度如生，熟玩之不啻相与言笑者，可谓神矣。”在苏汉臣的影响下，其子苏晋卿、苏焯、孙苏坚也接过了画孩子的笔。

等到北宋王室南渡，南宋画院复置，又涌现出一些新秀，其中就包括热衷婴戏图的李嵩，他的《货郎图》《骷髅幻戏图》等也是传世的婴戏图精品。

动乱时代的治愈系文化

宋代婴戏图繁荣的背后，是宋代风俗画的流行。风俗画是以社会生活习俗为题材的一种人物画，集大成者当属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清明上河图》长528.7厘米，宽25.2厘米，以长卷形式，生动记录了北宋都城汴京的繁荣景象。

宋代风俗画的流行，恰是以这样的繁荣为背景的。经济的空前发达，尤其城市和工商业的繁荣、市民文艺的兴起，使得广大市民对表现自己日常生活的风俗画有了较强的消费需求和能力，风俗画因此大批涌现。

宋代风俗画的集大成者《清明上河图》（局部）

但婴戏图的最繁荣时期，不在北宋，而在南宋。苏汉臣生于1094年，他在25岁进入朝廷画院，跨越南北宋时期。

宋徽宗的千古画才推动了宋朝艺术的繁荣，但庞大的帝国却也在他的手中走向风雨飘摇。公元1127年，北方的女真人挥兵南下，繁华的中原王朝竟不堪一击，徽钦二帝被俘，宋钦宗的弟弟赵构逃亡南方，迁都临安，史称南宋。

苏汉臣等北宋画家在颠沛流离中来到南方，进入南宋画院。山河破碎，南宋偏安江南，婴戏图等风俗画意外地获得了新一轮繁荣。苏汉臣包括《秋庭婴戏图》在内的很多经典婴戏图作品，都被认为是宋室南渡或南北宋动荡期间的作品。而李嵩等画届新秀，也在南宋时期加入进来，共同推高了宋代文艺界的“晒娃”盛宴。

婴戏图是动乱中的南宋人的治愈系文化，图为苏汉臣作品《冬日婴戏图》

所以，南宋婴戏图可爱浪漫的图卷底下，包裹的或许是南宋人欲说还休的忧伤和焦虑。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对于南宋，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最痛的伤疤。处于战乱和动荡中的南宋，也是中国人口大规模锐减的一个朝代。南宋画院的画家，把各种各样的儿童游戏和活动场面收录笔端，儿童天真、活泼、向上的状态，是抚慰民众千疮百孔心灵的良药，也是国家鼓励生育的高级宣传海报。

苏汉臣作品《百子嬉春图》

而对于苏汉臣等皇家画家，流离的南渡过程中，他们也曾居无定所，也曾被逼得飞入寻常百姓家、卖画为生。在这场乱世中的磨难，他们于尘世烟火、于生活百态，都有了更深切的体悟，心中不再只有阳春白雪，而有了如普通人一般对安定和幸福的向往。而孩子，在那样的时代，似乎最接近于幸福的定义。

所以，婴戏图该称得上是治愈南宋人心灵的唯美画卷吧？

公元1279年，陆秀夫背负少帝赵昺投海身亡，南宋灭亡，婴戏图的黄金时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