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看下面这张图，元宇宙正发生一场概念的爆炸，已经收不住了，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都在谈元宇宙，为什么？因为“元”和“宇宙”这两个词在中文里都是顶级的大词，什么比“元”更终极？又有什么比“宇宙”更浩瀚？任何概念都可以装到元宇宙里面。

但是，当一个新东西被你认为它什么都是的时候，你就很难界定它具体的用处和它的发展方向在哪里。所以与其漫无边际地谈元宇宙，不如回到历史来挖掘这个元宇宙的概念的源头。我自己也相信一种研究的方式，不管科技上的概念还是深奥学问中的概念，当你不懂的时候，回到它的源头，寻找它产生的背景和演变的轨迹，总是能搞懂的。

物质的现实，可以想象成信息系统

元宇宙（metaverse）这个词来自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代表作《雪崩》，今年恰逢这本书出版30周年。

这本书对于互联网的发展产生了影响，作者斯蒂芬森预言了很多未来互联网发展的方向、技术、应用、产品和场景，如谷歌地球。

这本书在30年前想象当下的世界、当下的美国。作者描绘了两个未来世界，一个是未来的现实世界，另一个是未来的虚拟空间，也就是元宇宙。他设定了美国所呈现的全球化困境，这个国家已经分崩离析，洛杉矶等国际化的都市，已经被各个准政治化的实体统治着，这些实体甚至包括外国的大公司，而联邦政府已经被掏空。

《雪崩》在2009年进入中文世界，metaverse被翻译成超元域，而不是元宇宙。它是反乌托邦现实世界中衍生出来的虚拟世界，由代码创造出来的虚拟结构。书中提到，元宇宙中人物的逼真度，当三维动态图像达到2000×2000像素的时候，与肉眼所见无异。如果“真实”由肉眼所见的像素界定，那么算力决定了真实，当算力足够强大的时候，那些由代码形成的人与物的精度超过肉眼可辨的颗粒度的时候，是不是虚拟的东西比真实的东西更真实，所以，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拟的？技术改变了虚实的界定，也改变了我们对元宇宙的认识。

在《雪崩》里，男主角戴上眼罩和耳机，就进入了元宇宙，和女主角在元宇宙里面进行互动。元宇宙是一个全球化、统一的空间，有1500万个人类控制的化身参与其中。当1992年这本书出版时，互联网的用户还不到1500万。书中出现了大量的巴洛克式的细节描写，尽管现在读起来有文字堆砌之感，但这本书读起来有非常强的沉浸效果。

1992年的时候，互联网刚刚开始普及，1993年浏览器才被发明。20世纪90年代属于信息高速公路和互联网刚起步的阶段，2000年前后互联网泡沫崩溃，之后就是web2.0降临， 产生了社交、虚拟现实、3D、物联网、第二人生，等等。当互联网涌现出这么多新的东西的时候，用什么概括它？

2007年，有一帮技术极客、互联网的创业者，大公司的企业家，还有研究人工智能的学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metaverse 这个词。他们发表了一份报告，《元宇宙路线图》。当时乔布斯刚发布iPhone。

元宇宙路线图

报告讲了四个技术的维度，一是化身和身份的技术（intimate），二是连接物理世界和数字世界的技术（有点像物联网技术），三是仿真技术，四是增强现实的技术。四个象限代表了元宇宙发展的四个方向，包括虚拟世界、镜像世界、增强现实、生活纪录（lifelogging）。在web2.0的时代，报告提出了互联网从2D时代向3D时代迁移，对元宇宙的发展，做了中期与长期两个十年的展望。技术上的预言偏保守，而人类社会将进入一个“无畏的虚拟新世界”。

元宇宙的概念在30年前互联网刚开始普及时被提出，在15年前互联网发展到web2.0的时候，被用来定义下一代互联网，即3D web。所以元宇宙发展到今天，并不应该被当成一座沉寂多年才爆发的火山。

因为技术的发展， 我们又在重新定义元宇宙。被频繁引用的是Roblox提出的八个要素。而鲍尔（Matthew Ball）的新书《元宇宙改变一切》中，元宇宙的定义也有八个要素，它们之间有所不同。我认为元宇宙最核心的要素就是鲍尔提到的前面四个，即虚拟、3D、渲染、互操作。

Roblox和鲍尔的定义，都没有谈到另外两个非常流行的概念，即言元宇宙必称的web3.0和区块链。鲍尔在书中有一节专门谈到，元宇宙不是web3.0，但两者同时出现，web3.0对于建立一个去中心化的元宇宙是至关重要的。

元宇宙不仅是技术进步的产物，它也是一个文化演变的产物。人类有一部幻想的历史。《伟大的虚构》这本书介绍了一百本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虚构作品，这些作品构成了人类的幻想历史。

《雪崩》中的“雪崩”病毒，就是来自苏美尔文字生成的代码。人类最古老的史诗《吉尔伽美什》的故事，通过人类的文化基因，嵌入到了未来世界中的虚拟空间。

到了信息时代，元宇宙赖以产生的土壤，正是以硅谷为代表的信息科技文明，“物质的现实，可以想象成信息系统”。有一本书《数字乌托邦：从反主流文化到赛博文化》，可以顾名思义。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环球概览》创始人布兰德（StewartBrand），是这样谈元宇宙的：“复刻人类的经验与体验; 它是未来，让人感到熟悉的未来。”

溯源metaverse这个词， 也要从cyber开始。它来自于维纳写的Cybernetics （《控制论》），谈到了生物系统和机器系统之间，信息的传递与反馈是可以打通的。计算机会不会把信息系统引向一个独立于人类的系统和空间？《控制论》的流行，激发了追问与想象。维纳的第二本书《人有人的用途》，甚至担心技术可能产生一种反乌托邦的世界。

在斯蒂芬森提出元宇宙之前，吉布森在《神经漫游者》中提出了cyberspace和matrix。在2003年出现了Second Life之后，是元宇宙与3D互联网的提出。

元宇宙可以放到人们对物质世界的信息化的认识进程中去看。最近元宇宙的概念突然热起来，首先是因为技术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如5G、算力、带宽、区块链的技术、渲染的技术、智能物联网的技术等，它们组合起来，似乎在接近下一个大事件的临界点。另外一个原因，是Roblox打着元宇宙的旗号上市以及Facebook改名Meta。

但Facebook也曾经提出要搞加密稳定币Libra，当时轰动了世界，结果后来怎么样呢？Meta已经在元宇宙上花费了100亿美元，同时市值也跌了一半，所以不要太在意这些表面上的轰动。

元宇宙的文学底色是赛博朋克

元宇宙的文学底色是赛博朋克，我看得不多，只是有所了解。在数字乌托邦与反乌托邦里，技术的强大可能超越人类的控制，它可能成为权力的放大器，被用于邪恶的目的。赛博朋克有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精神，如它所揭示的“高科技、低生活”。赛博朋克里反复出现的主题，是那些控制技术的邪恶势力把人民排挤到底层与边缘，而其中的极客、黑客、刀客们又能破解邪恶势力的技术，并最终战胜它们。

游戏：Cyberpunk 2077（图片来源于游戏官网）

赛博朋克的游戏或者应用有一个特点，它是文化的多维交融，创意者、制作者、题材、元素、场景、受众都是跨国和跨文明的。赛博朋克中亚洲元素的地位在逐步地上升。赛博世界中亚洲的摩天大楼更高耸，基础设施更先进，机器制造更庞大，电子产品和机器人更酷炫，这些赛博朋克里面的元素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游戏：Cyberpunk 2077（图片来源于游戏官网）

谈到中国的元宇宙，看下这张米哈游的《原神》图，底色和赛博朋克完全不一样。赛博朋克的画面灰暗混乱，城市充满了贫民窟，即使是高楼大厦也是光怪陆离的；但是中国的游戏，往往看到的是清新的自然和传统的建筑、街道、城市场景，底色要比赛博朋克明亮许多。

游戏：原神（图片来源于游戏官网）

游戏：原神（图片来源于游戏官网）

中国在元宇宙上的建树

如果我们单从虚拟3D技术来看，中国做元宇宙有几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元宇宙的应用起源于游戏。中国有全球最大的游戏产业，腾讯是全球最大的游戏公司，100%拥有Riot，拥有Epic Games 40%股份，腾讯投资了上百家游戏相关头部科技公司，还提出了“全真互联网”。

字节跳动的Tiktok已经风靡于全世界的年轻一代，它收购了移动VR公司小鸟看看。大家期待中的苹果AR/VR头显或将于2023年首推，起名Reality。上海的游戏公司米哈游提出一个口号，到2030年创造拥有10亿人的虚拟世界。国际上对中国做元宇宙是非常期待的，也是非常看好的。

元宇宙的技术与创新如果在中国取得成功，它的应用领域可以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新全球化的新空间。这些年，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遭遇了逆全球化、地缘政治冲突、供应链的断裂，但人类在数字世界的交往没有减弱，反而在加强。在数字世界的交往，是否在创造新的空间推行新一轮全球化呢？元宇宙是非常值得被看好的领域。

地球的数字孪生。鲍尔认为世界上最好的元宇宙产品，是《微软模拟飞行》游戏，渲染出了万亿棵树，还有地球上几乎所有的道路、建筑、机场和山脉，你在模拟驾驶舱里面俯视的世界和面对的天空，和实际飞行中的一样真实。地球的数字孪生如果变成现实，最大的应用可能是应对气候变化。

经济增长的新边疆。各种各样的研究和报告都在谈元宇宙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会带来多少万亿的经济价值等等。

文化产业的新平台。元宇宙经济主要是创意经济。

中国品牌全球化的载体和加速器。中国的产品和品牌，从今年以来看到一些非常明显的新特点，发生在新的空间和场域中，以后也会越来越多出现在元宇宙中。

新的巨头。也许不再是新的社交巨头、新的搜索巨头和新的应用市场巨头，很可能出现在以前没有出现巨头的领域，如教育、医疗、工业的领域，但又要是开放的和可以互操作的。

鲍尔在其 《元宇宙改变一切》中提出，中国将“最有可能构建元宇宙”，他对中国的看好，基于以下几个理由：

中国消费者、开发者、政府之间的合作。美国是互联网巨头对网络空间寡头式的统治，政府的反垄断也很难对付，而各种各样去中心化的技术如区块链、web3.0等，进展得也远低于预期。鲍尔认为中国的机制是值得期待的。

中国的数字基础设施是全世界一流的，已达到了全覆盖、低延迟、高容量，完成了5G技术的覆盖等。

中国数字支付走在全球前列。中国虽然不用加密货币，但是中国的数字支付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普及率最高，已经成功连接起实体与数字经济。目前政府正在大力推动的数字人民币，在元宇宙里面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值得期待。

中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建立起元宇宙的互操作。这在当下美国的互联网巨头主导的生态下，几乎是无解的。中国可能会有自己的方式。

最后是我的几点思考：

如果在元宇宙投资创业，应该聚焦在核心的技术、核心的生态和核心的基础设施。先有技术和商业的成功，才有其他领域的创新。

《雪崩》里的元宇宙，脱胎于一个全球化混乱的现实世界，在构建元宇宙时，不要放弃让现实世界更美好的愿望。

元宇宙没有终极版本。元宇宙不是由算力决定的，而是人的想象力决定算力，而且算力永远跟不上人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