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秀禾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爷的！

生日那天，秀禾从宛晴的来信里终于得知这一真相。随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像丢了魂一样，离开面前摆满寿桃、菜肴的桌子，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老爷和大太太，四目相望，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秀禾独自回了趟娘家，再度返回容家时，竟一改之前的茶饭不思、愁容满面，主动大口大口吃起饭来，一边吃，脸上一边挂满笑容。

大太太问：“秀禾，今天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秀禾说：“高兴，应该高兴啊。孩子一天天在长大，我们都应该高兴才对啊，我还想为我以前不够高兴向二位道歉呢。

此话一出，老爷和大太太都听出了这里面的古怪，但出于理亏，他们并不敢多问什么，只等秀禾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此时的秀禾看似一脸淡然‬，实则内心早已崩塌；从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耀辉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彻底死了。她终于失去生命里唯一的光和希望，彻底放任自己沉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1.

自从嫁进容家，秀禾的生活出行就不由自己。当初去到城里时由不得自己，回到乡下时也同样如此，老爷根本不必对她说明回去的原因，她只用照做就是了。

却没想到，回去没几天，就被大夫确诊怀孕了。大太太欣喜不已，每天为秀禾忙前忙后地张罗，虽不多说什么，但态度摆明了是希望她老老实实呆在容家，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秀禾绝望地想，这也许就是命，当她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愿与老爷亲近，终于敢承认自己和耀辉的感情，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把时，竟然就怀上了老爷的孩子。

命运之手太过霸道，秀禾根本无法挣脱，况且这个孩子也是她早前答应大太太，要为她完成的承诺。只是她怎么都算不到，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此刻到来，让她再不能任性的向着自己的幸福前进一步。

所以，当耀辉知道这个消息，急忙从城里赶过来时，她内心分明激动不已，却又不得不做出冷淡疏离的态度，告诉他：“晚了，我已经怀了老爷的孩子，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这里，耀辉知道秀禾仍被蒙在鼓里，尚不知道老爷容耀华没有生育能力的真相。于是，气愤的他拉过大哥容耀华，去到只有兄弟二人的房间，质问大哥的安排。

耀辉痛斥容耀华太过卑鄙无耻，明明早在城里就知道秀禾怀了他的孩子，竟然不告诉自己真相，反而带着秀禾回乡下待产。

容耀华反问耀辉，“不然怎么样呢？让你把秀禾从自己的大哥身边带走？然后让所有认识你我的人，都知道你和自己的嫂子怀了孩子？”

耀辉毫不畏惧地说：“为了爱情，我根本不在乎任何世俗的偏见。”

容耀华进一步解释，说这个安排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保护秀禾，保护容家。不然，耀辉和秀禾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尽人们的指点和排挤，难有立身之所。

可耀辉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怒斥大哥：“你不要用这些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说服我，我和你不一样！”

要放在从前，骄傲、不可一世的容耀华绝对不会任由弟弟这样忤逆自己、攻击自己，但如今，他几乎是一无所有，不能生育的检查报告打碎了他所有骄傲，身边人的背叛更是让他再无半点自信可言。

面对弟弟的坚持，容耀华疲惫不堪，再也生不出心力来说服、管教他，只能艰难开口：“好吧，你要真这么坚持，就带她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改掉你们的名字，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过去了。”

这是耀辉和哥哥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妥协，并露出毫不掩饰的颓态。他怎么都没料到，容耀华竟会这么容易答应让他带秀禾离开，当这个机会真真正正摆在自己面前时，他反而迟疑、胆怯，不敢向前了。

也许，他想要带秀禾走的这个决心，只是逞一时的英雄、口快，根本不是出于内心坚定的信念。所以旁人越是阻拦，他越是激情澎湃；而对方一旦放任他自由，他反倒没了主意。

2.

耀辉和老爷争执的同时，秀禾也在房间里接受了大太太的劝说。其实，大太太说什么早已不那么重要，秀禾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就默默做下了决定，她决定留下来，为容家生下这个孩子。

这不仅是为了完成大太太的心愿，报答大太太的恩情，更重要的是，秀禾在心底认为，怀了老爷孩子的自己，已经配不上耀辉的爱了。

所以，当秀禾终于能与耀辉独处一室时，她只能绝望地抱着耀辉，把彼此不能继续相爱的错误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一遍遍哭着说：“原谅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我知道你已经努力了，你为我们争取了太多，我知足了。”

面对秀禾的自责，耀辉纵然满心痛苦，却依然无法将嘴边的真相讲出来，他只能紧紧抱住怀里这个瘦弱的女人，然后听见秀禾接着说：“我们不能太自私，大太太和老爷现在需要我，需要这个孩子。你回去吧，去把娴雅接回来，像爱我一样爱她，她值得。”

耀辉深深地看了秀禾几眼，嘴巴嚅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讲不出来。最终，他选择隐瞒下所有真相，以保全住哥哥容耀华的尊严，保护整个容家的名誉。

内心充斥着对秀禾的愧疚、以及激烈的挣扎，耀辉被自己的眼泪模糊了双眼，他几乎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秀禾，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自己。”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耀辉离去的背影，秀禾无疑是痛苦万分的，但这份痛苦里也夹杂着一丝丝的甜，因为她确信，这个男人爱着自己，他尽了自己做大的努力，虽然结局遗憾，但也好过未曾争取。

所以她才会一遍遍告诉耀辉，也告诉自己：“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爱着我。”

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几乎是秀禾惨淡人生里唯一的甜梦和希望。因为此前，她从不敢奢望爱情，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而现在，她经历了爱情，饱尝过其中的甜美和心酸，哪怕承受苦果也甘之如饴。

另一边，肚子里怀揣着巨大秘密却说不出口的耀辉，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城里的家。他在与秀禾的诀别中，终于看清了自己，看清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软弱、卑鄙的人，一个连自己孩子都能出卖的人。

万念俱灰下，他看到屋子里正站着外出归来的娴雅。娴雅一如既往，深深地爱着他，向他倾诉自己的感情与思念。

而他此刻，再也不想挣扎了，只想把那些复杂的、痛苦的事情全部抛到一边。于是他走上前，抱住娴雅，感叹：“一切都过去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做出了迎娶娴雅的决定。毕竟，娶娴雅对现实最有利，不仅家族的名誉得以保全，生意也会因联姻更上一层楼。而且，娶娴雅是一件多么纯粹、简单的事，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努力、改变，从此身边就多了一个不离不弃、坚定爱着自己的伴侣。

那一刻的耀辉，早已把复杂、沉重的秀禾抛在脑后，而秀禾依然沉浸在自己被爱的幻梦里。

3.

要不是生日那天，宛晴的一封来信告诉了秀禾一切真相，秀禾也许能抱着爱情的幻梦过上遗憾、却又安稳的一生。

但真相那样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她就不得不面对其中的残酷。

原来身边所有人，包括耀辉，都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耀辉的，却偏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而她和耀辉分手那晚，看她哭得撕心裂肺、不停责备自己，耀辉竟一言不发，那样狠心，始终没有告诉她真相。

原来，她的爱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幻梦，像一个自说自话的笑话。而那个她以为勇敢的、为自己拼命争取过的男人，却是最先放手的那一个；即便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却依然选择了放弃。这是何等残忍的真相，几乎把她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也给扑灭了。

她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呆在容家，说服自己不带情绪地安胎、待产。她很想找个人说说自己心里的苦，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她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家门，回到娘家，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和母亲说话。这个地方，也许是她唯一能够放心倾诉的地方了。

在那里，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望，一遍遍询问天上的母亲：“我该怎么做呢？”她告诉母亲，“秀禾累了，好像从您把我生下来的第一天起，我都在为别人着想，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看到好多人因为我都找到了幸福，而我呢，却什么都没有。娘，秀禾真的累了，秀禾是真的想去见您。”

是的，秀禾不傻，她从来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她为别人的幸福所做出的牺牲，一如她曾跟二太太余嫣红说：“我不仅爱一个人，我爱所有的人，我不会去伤害任何人。”主动追求与耀辉的那段感情，是她此生对命运做出的唯一一次反抗。

然而，她的命运也被余嫣红说中：“所以你总是被别人欺负，所以你永远按照别人希望你的去做，这就是你犯的错误。”是了，她的性格，本就决定了她此生的悲剧了。

尽管被伤得体无完肤，再也无可失去，但秀禾这一刻心里也没有恨，她只是累极了，她发觉自己找不到活着的动力和方向了。所以她请求母亲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境地。

最后，还是在管家阿川的劝说下，她才终于动身返回容家。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想起嫁进容家前，她放飞的那只风筝，当时她把风筝能否成功放上天，当做母亲给她的指引。

那天，风筝在耀辉的帮助下，成功飞上了天，她也因此嫁进了容家；现在，也是在耀辉的“帮助”下，她肚子里怀上容家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终归是大太太和老爷的。

原来，她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是的，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任务要完成了，橘子也要红了，那时候只有我是多余的。”所以，她暗自决定，等生下孩子，她就离开这里。

4．

回到容家后，秀禾第一次向大太太坦白自己的心声，她告诉大太太：“秀禾只不过是长得像您，而我毕竟不是您，您把自己的思念和感情强加在我身上，尽管是用爱的方式。可是您知道吗，您爱得越深，秀禾的痛苦就越大，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用一生来报答您的爱，所以放我走吧。”

此时的大太太，因为老爷的回心转意，和自己的幡然醒悟，早已不再对容家子嗣怀有最初那般强大的执念了。她和老爷，如今都觉得这个家亏欠秀禾太多，而秀禾原本也没有义务给他们生下这个孩子。

所以，比起秀禾肚子里的孩子，大太太更关心秀禾的想法，于是她问秀禾：“可是你一个女人，在外靠什么生活呢？”

秀禾说，“我会靠我的双手和我的头脑，我相信我自己一定可以养活自己的。”她一面说，一面坚定地望向大太太的眼睛。

大太太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而是私下里和老爷商量，到时候一定要给秀禾留出一些房产、和傍身的财物，这是他们唯一能给秀禾做的了。

但他们不知道，尽管当天秀禾说要走，说得那样坚定、决绝，其实她的内心根本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她只是怀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只想留给自己最后一个体面和出路罢了。

夜深人静时，秀禾会和肚子里的孩子说悄悄话，她偶尔会流露出自己对耀辉的埋怨，“其实你爸爸不应该让你妈妈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如让妈妈活在以前那么简单，不欠任何人的。”

曾经，像笼中鸟一样生活的秀禾，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是耀辉的出现给了她梦想和希望，还有爱情；可偏偏又在她懂得一切后，耀辉又狠心把她孤零零丢回笼子里，并打碎她的一切幻想。

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不能恨，她舍不得恨。她甚至不忍心责备这个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她告诉肚子里的孩子，“不要怪你的爸爸，他还是放不下这个家。他虽然有那么多的新思想，念了那么多的书，可是在太太和老爷眼里，他还是个孩子，是容家所有的指望，所以我原谅他。”

最后的最后，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希望，全部留给自己的孩子，“现在妈妈唯一希望的，就是你长大之后，这个世界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你可以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爱情。”

因为这份希望的移情，当她历经三天的难产，始终无法生下这个孩子时，她也不愿就此放弃。哪怕老爷和大太太，一再哭求她不要生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她也充耳不闻、拼死坚持：“我一定能把他生下来。”

在那时的秀禾看来，她的人生是不会有新的希望了，要是连这个孩子也留不住，那她的爱情、此前作出的种种牺牲，就等于全部被抹杀了。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不仅是要完成对大太太最初的承诺，也是完成和容家最后的、彻底的割裂；把这个孩子给到容家，算是她对容家的一个交代，从此之后，她秀禾坦坦荡荡一个人，再不亏欠任何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还是她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的结晶。这个孩子，是她爱过和被爱过的唯一证明，是她的希望破灭后唯一可以寄予的希望。

只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能够告诉她，她曾被人真真正正地爱过。她希望自己此生未完成的遗憾，能在这个孩子身上得到圆满。

因此，秀禾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嘶喊着生下了这个等同于希望的孩子，孩子刚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秀禾就因出血过多而去世。临走时，她连闭眼都再无力气做到。

随后，容家院子里处处挂起白绫，空中洒下漫天纸钱，祭奠秀禾的亡魂。

另一边，耀辉在众人簇拥下，和新娘交换戒指，两人拥抱时，彩色亮片从头顶飘然洒落。

耀辉怀抱着新娘，眼睛却悲伤地看向了远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