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6日，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一位83岁的老太太坐上了受审席的。和以往的杀人案不同，在场众人都对老人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位老人是谁，为何会在耄耋之际犯下杀人重罪？作为犯罪嫌疑人，她又为何会获得在场众人的同情？

老人名叫王宛兰（化名，来源为南方日报，其他报道中亦有“黄娟”、“黄某某”的化名），家住广州市越秀区西华路，在当年5月，她趁家人不在，亲手杀死了自己46岁的儿子李建恩（化名，真名为黎国思）。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如此悖逆人伦的案件，为何还能引得人们的同情与声援？

这一切，还要从王宛兰老人的不幸人生说起。

王宛兰，1934年出生，年轻时是广州一家无线电厂的女工，在工厂里，王宛兰结识了自己未来的丈夫，不久二人登记结婚。

1957年，23岁的王宛兰生下了大儿子李建坚（化名，在其他报道中化名黎某甲），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三口之家。

这个小家庭虽然算不上富裕，可是夫妻恩爱，孩子乖巧，日子虽然平淡，却充满了幸福，王宛兰认真地过着每一天，却从来不曾想到上天会给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14年后，小儿子李建恩的出生，彻底改变了这一家的生活。

每个儿女都是母亲十月怀胎，经历千辛万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父母自然爱若珍宝，视之为掌上明珠。

在怀孕的时候，全家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夫妇二人更是对这个孩子爱护异常。

由于怀孕时王宛兰已经37岁，属于医学上的“高龄产妇”了，丈夫生怕王宛兰在孕期有什么磕磕碰碰导致孩子不能平安落地，承担了所有的家务，精心照料着妻子。

十个月的精心照料，漫长的妊娠期结束，一个崭新的生命呱呱坠地。新生儿的降临，让原本平淡生活的家庭洋溢着幸福的氛围。

二人对孩子寄予厚望，希望孩子一辈子顺遂如意，延续自身的幸福人生，不奢望泼天的富贵，只求生活宁静祥和，无病无灾。

平淡的生活本该就这样继续，就像和我们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爸爸妈妈赚钱养家，孩子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茁壮成长，上学读书，逐渐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但上天却格外捉弄这个家庭，给了这个家生活的希望，又把希望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上天对这个孩子步步紧逼，永远关上了去往幸福道路的大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留下。

一开始，夫妻二人并没发现异常，直到孩子三岁左右，夫妇二人逐渐从一些细节中察觉到了端倪，发现小儿子有点儿不对劲。

原本一岁左右的孩童便能蹒跚学步，自家孩子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对走路十分抗拒，即使偶尔要主动走几步，也需要别人搀扶，根本无法独自行走。

除此之外，小儿子的语言能力也比较欠缺，三岁了还口齿不清，还在跟婴儿一样咿呀学语，不能说出类似于“爸爸”“妈妈”这样的简单词语。

这可急坏了作为母亲的王宛兰，她感到非常内疚和自责，不断反问着自己是不是对孩子照顾不恰当。

丈夫也看出了妻子的慌张，不停地安慰着妻子。

在这个时候，丈夫表现出了作为男人的冷静，向她说明可能是自家孩子的一些基本的语言能力和肢体行动能力发育相对于同龄孩子而言，只是比较延迟，等过一段时间，大家又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要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建恩在慢慢长大，原以为情况能够好一些，可是现实又狠狠地打了夫妻二人一巴掌——他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李建恩与同龄孩子的差距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拉越大。

李建恩一直到五岁才能勉强行走，但走不了几步，就会把自己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更为严重的是，在语言能力这一方面一直是停滞不前，简单的词语练习也是原地踏步，毫无进展，对于五岁小朋友脱口而出的“爸爸”“妈妈”这样的词语，李建恩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不能流畅地开口。

夫妇二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到处求医问药，但愿上天眷顾，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经过检查，医生告知王宛兰夫妇，李建恩的大脑发育不良，患有唐氏综合症。

唐氏综合症，是21-三体综合症的俗称，是由染色体异常而导致的疾病，60%患儿在胎内早期即流产，存活者有明显的智能落后、特殊面容、生长发育障碍和多发畸形。

随着医疗水平和技术条件的进步，现在孕妇的产检会筛查与唐氏综合征相关的21-三体、18-三体和开放性脊柱裂，如果发现这些指标略有异常，医生的建议通常是终止妊娠，避免生下唐氏儿，从而给家庭带来悲剧。

然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国是不具备这样的产检条件的，而且群众的医疗卫生意识也很淡薄，客观条件上确实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了解到这个疾病的可怕之后，夫妻二人也在心里想过是不是医生诊断错了，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夫妻二人也愿意去尝试。

就这样，王宛兰带着小儿子四处求医问药，去过很多家医院，可是孩子的症状没有任何改善。

随着时间推移，医生所说的那些症状，全部都一一应验在李建恩的身上。谁都不愿意相信这样可怕的疾病，会被一个无辜的孩子遇上，刚一出生就被直接宣判了“死刑”。

患上这个病，李建恩终其一生也只有7岁孩子的智力，其间是漫长的煎熬和无尽的黑暗，这无疑是比死更大的折磨。

这样的噩耗如同当头棒喝，让夫妻二人变得沮丧绝望，整日闷闷不乐，一筹莫展。

对于这样一个没有“明天”的孩子，不管是亲戚还是认识的朋友都劝说夫妻二人，趁着自己还有生育能力，再生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以此来摆脱自身的消极情绪和低沉的生活状态。

也许是担心再生一个孩子，自己就没有精力照顾李建恩了，王宛兰放弃了继续生孩子的打算。

她认命了，既然孩子治不好，那就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吧。

即便这个孩子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但是王宛兰依然坚持着，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夏日里的一缕和煦的微风，用母爱陪伴着孩子成长。

哪怕耗尽心力，她也要守护着这个孩子，并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

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只是花期不同。有的花一开始就绚烂多彩，有的花则开得默默无闻，需要慢慢地等待。

照料孩子需要钱，王宛兰的工作不能丢，于是她专门请了人在白天照顾李建恩。每天一下班，她就往家里赶，耐心地照料着小儿子。

随着李建恩慢慢长大，他的体重也在增加，照料他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一直在增加。

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王宛兰47岁时从厂里提前退休，开始全身心地照料李建恩。

时光荏苒，终于等到了李建恩15岁，在王宛兰的悉心照料和耐心教导下，他终于学会了说一些简单的句子，肢体协调能力和行动能力也终于有了突破，能够勉强陪着母亲出去散步。

这无疑让长久笼罩在阴云里的夫妻二人看到了一点微光。

这一点进步让王宛兰声泪俱下，就像一剂强心针，让她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坚持都有了意义。

不过，即便李建恩能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但这也远远不足以支撑照顾自己，他的智商定格在7岁，意味着学习能力也停滞在7岁。

一些稍微繁杂一点的脑力劳动，哪怕是简单的十以内的算数，李建恩仍然束手无策。他的人生，始终需要他人照料。

随着王宛兰年岁的增长，李建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王宛兰自己也慢慢感觉力不从心，皱纹爬上了脸颊，身体不似从前硬朗，时常感叹韶华易逝。

她知道自己不能陪孩子走完一辈子的人生道路，于是萌生了想给小儿子找一位妻子来照顾他以后日常生活的想法。

王宛兰也知道自己孩子的条件，多年来倍受他人冷眼，也知道自己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饱受流言蜚语的王宛兰毫不理会，为自家孩子的人生大事准备着。

唐氏患儿要娶妻，说出去也是被人看笑话，王宛兰为此拿出了积攒半辈子的钱作为彩礼，只愿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妻子能够照拂孩子的一生，陪他走完这一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宛兰为了儿子的后半生而担忧，丝毫不介意对方的一切条件。

但正如大家所预料的，即便有丰厚的彩礼，这件事也依然没有结果。

在媒人的介绍下，倒是有不少女孩子相约来见，但只要看到李建恩骇人的样貌，了解到其生活无法自理后，便全部转身扭头就走。

人人都把王宛兰家视为火坑，时间久了，王宛兰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没有人愿意陪伴儿子，那就只有她自己了，王宛兰暗暗下定决心要照顾儿子一辈子。

生活好像又回归了平静，王宛兰以为只要自己细致入微的照料，儿子总能一步一脚印地慢慢进步，在自己百年之后可以独立生活，这个想法是她多年来的支柱。

与此同时，当地社区每两周会派一次义工到王宛兰家帮忙，也算是减轻了她的一些负担。

然而上天又给这一家开了一个玩笑。2001年，李建恩30岁时，多年来已趋于稳定的病情突然不断恶化，把他拉入了深渊的更底层。

李建恩的大脑出现了萎缩，智力也相应地降低，语言能力和肢体协调能力也退化到了儿时的水平，行动能力更是糟糕，让他无法行走，只能躺在床上。

病情反反复复，直到几个月后才稍微有所好转，虽然李建恩大脑情况有了转圜，身体却因为长期躺在床上，机能受损，血液流通不畅。

这直接导致了小腿的肌肉萎缩，让李建恩彻彻底底不能再站起来，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

据社区工作人员回忆，以前李建恩勉强能走动时，王宛兰常带他出门喝早茶，母子两人“一盅两件”，倒也其乐融融。

可是由于李建恩的病情恶化不能下床，这样的场景，人们再也没有看见。

就这样，从30岁开始，李建恩就一直躺在床上，每一天王宛兰都要给儿子翻身十几次，负责儿子的吃喝拉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亲戚朋友和社区的工作人员，其实不止一次劝过王宛兰，把李建恩送到福利院。

王宛兰放心不下，专门去了福利院参观，最后还是放弃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吃喝拉撒都要人照料，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没有那个耐心，送他去福利院，纯粹是受罪。

就这样，王宛兰执拗地选择了在家里照顾儿子。

丈夫在世时，还能帮下王宛兰，可是在丈夫去世后，这所有的事情全部落到了王宛兰一个人的身上。

步入耄耋之年后，王宛兰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照顾自身尚且困难，不要说在加上自己的儿子了。

更何况王宛兰患有心脏病与高血压后，还做了一场手术，其健康状况可谓每况愈下。

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接受长久的磋磨，王宛兰知道没有人乐意去照顾自己的儿子，而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

她也时常想过自己百年之后儿子该怎么办，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会流下辛酸的泪水。

面对自己最珍爱的儿子，这一次她似乎不能再跟命运抗衡了。

由于肌肉萎缩，躺在床上的李建恩整天哼哼唧唧，不停地喊疼，每一声都像刀子在割这位母亲的心。

王宛兰在给儿子喂饭时，李建恩时常因为疼痛而不配合，甚至饭喂到了嘴里也疼得难以下咽。

王宛兰放下饭碗，长叹了一口气：“建恩连饭都吃不了，做人有什么意思？”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矛盾的想法一直在黄娟脑海里萦绕，黄娟凝视着手里的一瓶安眠药，脑袋里如炸雷一般，出现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一有，她再也挥之不去。

从2017年开始，王宛兰以自己失眠为由，多次去社区医院看病，开了不少安眠药。

她小心翼翼地把药收集在一个旧的钙片瓶子里，慢慢攒了70多片。

王宛兰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打算：

“我儿李建恩（化名，纸上写作黎国思）生于1971年，是一个大脑发育不全的软骨儿，从此他就走上了一条痛苦的人生道路，46年，受尽疾病的折磨和苦痛……作为母亲的我，心力交瘁，看他生不如死，我实在不忍心，只好用安眠药带他离开苦海的人生。我是有心脏病高血压的人，如果在这个时刻我不幸去世，这封信说明XX之死都是我自己做的，与他人无关……”

2017年5月9日，等家里人都出去后，王宛兰颤颤悠悠地掏出了旧钙片瓶子，把安眠药倒进小碗里，用水冲开，怕儿子觉得苦，她又放了一些蜂蜜在碗里。

王宛兰端着碗，用勺子喂小儿子喝，结果李建恩喝了一口就直喊“辣”。王宛兰温柔地哄道：“喝了就不痛了”。李建恩相信了妈妈的话，就乖乖地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李建恩沉沉睡去，王宛兰用旧棉垫捂住他的脸，然后又掏出一条丝巾，眼里噙着泪，紧紧勒住了小儿子的脖子。

就这样，王宛兰看着自己照料了46年的儿子慢慢昏睡，离开了这个让他饱受病痛折磨的世间。

李建恩停止呼吸后，王宛兰在家中等着大儿子李建坚回来，将事情和盘托出，然后让儿子带着自己去派出所自首。

当警察问及为何要毒害自己儿子的原因，王宛兰只说了一句话：“我养不动了。”

短短一句话，其中的心酸却令人落泪。

若是命运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老人也必不会心如死灰，承受锥心之痛，亲手杀害自己照顾多年的儿子。

王宛兰老人的特殊情况，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是法律是严肃的，任何人都不能非法剥夺他人的生命。

7月，检察院在提起公诉时，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邱灵在公诉意见里写道：“结合犯罪动机、人身危险性，建议给王宛兰依法适用缓刑。”

在法庭上，王宛兰的儿子李建坚作为证人，证明母亲在46年里耐心照料着弟弟，他认为：“母亲不同于一般的杀人犯，她是想帮弟弟解脱，本意不是想害弟弟。”

王宛兰的小姑子黎某丙（化名）和姨甥冯某某（化名）均亲笔书写了求情信。

居委会工作人员陈某某（化名）也出庭作证，老太太确实对这个儿子很好，因为担心福利院照料不好而坚持自己在家照料。

10月26日下午，越秀区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黄某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判决书明确指出：“被告人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

同时，法庭认定王宛兰有自首、犯罪时年满75周岁、认罪认罚、得到被害人家属谅解等从宽量刑情节， “虽触犯法律构成犯罪，但其悲可悯，其情可宥”，最终法院决定对其予以减轻处罚，并适用缓刑。

宣判后，控辩双方一致表示对该判决没有意见。

越秀区人民法院院长、该案审判长万云峰告诉记者，“这件案子非常特殊，黄某某是因爱杀子，与其他暴力性故意杀人有很大区别，反映出被告人作案动机并不是十分卑劣。

听到自己能够重回社区，王宛兰一阵错愕，泪如雨下。

如今，4年缓刑期已过。在今年10月26日，越秀区人民法院发布公告，原判决刑罚不再执行，王宛兰老人终于可以过上平静的晚年生活。

-完-

参考资料

广东省人民检察院阳光检务网、南方日报：《83岁老母杀子获缓刑，检方认为——因爱杀子，与恶性暴力犯罪有区别》

新晚报：《照顾了40多年，83岁老母含泪杀害智障儿子后自首！她怕自己先去世留下孩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