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就像是一叶飘摇在风雨之中的扁舟，这是一个既附庸风雅，又血雨腥风的朝代，权臣内廷钩心斗角，赵氏父子软弱无能，有开宝九年烛影斧声，也有宣和七年靖康之难，有岳飞铁蹄踏金，也有秦桧卖国求荣。

不论是稗官野史还是官修正史里的宋朝，都透着一股子阴鸷沉闷的气息，就像是黑云压城，大厦倾颓，给人带来令人生厌的窒息感——然而，有一抹清丽花影在颓靡宫廷中盛放，用隐埋在重重阴霾后的些微光亮，为世人照得一方与众不同的宋朝，一方倔强的、明艳的、绚烂的大宋。

她是腐朽王朝的最后一朵玫瑰，她是一则传唱不休的传奇诗篇，她是史册上一个单薄的名号，却在千百年后逐渐被还原，有了丰盈而有血有肉的形象，她便是宋徽宗第二十女，柔福帝姬。

都说《清平乐》中徽柔的原型福康公主一生凄惨，被夫虐待，罹患疯病，郁郁而终，可柔福帝姬短短的31年人生，比徽柔还要悲惨，还要无奈，还要令人悲悯。

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皇室成员悉数被俘

柔福帝姬，史料记载名为赵多富，又称赵嬛嬛，是宋徽宗赵佶的第二十女。

政和三年四月，两岁的赵多富被封为柔福公主，她可以暂时摆脱“多富”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了，同年七月，宋徽宗听从奸相蔡京的建议，顺应周制，将“公主”改称“帝姬”，柔福公主也因此被改封为柔福帝姬。

“柔”“福”，单字来看都算不上什么惊艳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却有了一种温婉可人的气质，而柔福帝姬本人究竟性格如何，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宋徽宗风流倜傥，擅长书画，唯独不喜朝政，他有几十个儿女，而柔福帝姬只是其中默默无名且毫不显眼的那一个，就连史书对她的记载，也只是那场人间浩劫中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名号——柔福帝姬。

当靡靡之音在勾栏瓦肆之间辗转多情，当多情的花瓣在汴河岸边翩跹起舞，当熹微晨光笼罩着城中的身影，所有人都是即将撞上蛛网的飞虫，惶惶而不知归路。

靖康二年二月，金人南下，一举攻破北宋都城东京，“丁巳，金人胁上皇北行”，早在金人未入城之时，懦弱的宋徽宗便将皇位传给二十六岁的皇长子赵恒，以此希冀自己可以避免这场灾祸。

可是，城破了，国亡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那一天一定是宋人们最黑暗的一天，所有的后宫女人聚在一处，哭天抢地，她们精美的绫罗绸缎和刀光剑影交织于一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面对金人肆无忌惮的强取豪夺，除了尽力保全性命，别无他法。

《靖康稗史》有载，靖康二年正月，金人们向宋朝索要巨额金银，由于宋廷无法筹集这么多银两，金人便要求宋朝拿人来抵债，他们罗列了皇室每一个成员的姓名、年龄、封号等，作《开封府状》，二月初七，在金人胁迫下，宋徽宗携一众皇室成员出城，前往金朝国相完颜宗翰和二皇子完颜宗望驻扎的青城与刘家寺。

16岁的亡国公主赵多富，也自此开始了她凄惨而悲怆的一生——金国的冬天，比哪里的冬天都要冷。

二、山河破碎身不由己，帝姬王妃接连被辱

从离开汴京城的那一刻起，柔福帝姬的身体和命运便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女如今被迫穿上了舞女的衣服，随侍于金朝大小官员左右，仅从初七日晚到十一日这短短五天时间，便有先后二十位王妃和帝姬被送入营帐以供取乐，这其中便有柔福帝姬。

十八日，完颜宗望宴请宋徽宗和其他大小金军将领，席间他押送了二十位帝姬和王妃来营帐内陪酒助兴，待到宴毕，因为宋徽宗不同意将已经婚配的洵德帝姬赵富金赐给完颜宗翰的长子，惹得完颜宗翰大怒，将二十位帝姬王妃全部赏给在场的金军将领。

而赵多富并没有参加此次宴会，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她一直被关押在刘家寺，随后跟随完颜宗翰的长子完颜设也马的队伍北上入金。

这段路程是艰辛的，柔福帝姬赵多富本就羸弱，每天就像在刀尖火海上行走，日复一日的煎熬，空余行尸走肉般的皮囊，曾经的帝姬，如今的亡国公主，她的存在已经渐渐变得可有可无，在冗长的押送宋朝宗室女子的队伍里，她也只是国破家亡后2千多名北上入金的宋女中不起眼的那一个。

金人记载，此段行程“地狱之苦，无加于此”，她们被当做动物围观，穿越大漠，趟过沼泽，最多的一天走了一百五十里。

赵多富和她的姐姐，茂德帝姬赵福金，先是被完颜宗望掳走，完颜宗望病逝后，被他带走的帝姬和宗妇们都被送往浣衣院，赵多富顺利到达浣衣院，她的姐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中途便被金朝大将完颜希尹俘获，最终被折磨致死。

而浣衣院，说是做苦力的宫女住所，实则是金太宗完颜吴乞的风月场。

这里就像是一个修罗场，一个人间地狱，赵多富的姐妹们先后死在这个离故国千里之外的角落，或冻死或饿死，或被杀或被虐。

曾经葱白一样的手指变得红肿，寒冷的北国，洗衣水里都混着冰碴子，将手磨得鲜血淋漓，寒意刺骨，谁能相信，这曾是养尊处优的帝姬的手呢？

越来越多的宋女怀上了金人的孩子，越来越多的帝姬悄无声息的死掉，赵多富就像是一件礼物，辗转于各个金人之间——金太宗完颜吴乞，金将完颜宗贤，千户国禄……

此后，在官方记载中便鲜少有柔福帝姬的记录，我们仅靠只言片语来推断她的悲惨余生，不久后，对她已经生腻的完颜宗贤将她赏赐给一个叫徐还的汉人，赵多富嫁给徐还后，卒于公元1142年，年仅31岁。

一个亡国公主的十四年，用寥寥数语便草草概括：

“十三年，入蓋天大王寨，遣嫁徐還。皇統元年亡。”

这期间的屈辱，艰辛，伤痛，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柔福帝姬，是千千万万亡国女的缩影。

三、真假公主各有评说，亡国公主死因成谜

而柔福帝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靖康之难后，宋高宗赵构南渡，建立南宋。在一次剿匪战中，宋军俘获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自称是柔福帝姬，乃是当今皇帝的妹妹，宋将不敢怠慢，火速将该女子送往皇宫。

赵构起初并不相信，首先，被掳走的宋人没有一个逃出生天，柔福帝姬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跋涉千里孤身逃回南宋的呢？再者，早在几年前便有女子因为与茂德帝姬长相相似而冒认皇亲。

可当赵构找来宫中老人查验后，他开始坐不住了。老人们都说这位女子和柔福帝姬长相极其相似，且对宫中密辛了如指掌，甚至拿宋徽宗的隐蔽事来考验她，这名女子都对答如流。

唯一的疑点便在于这名女子的大脚，柔福帝姬自幼缠足，有一双三寸金莲，这名女子解释道：“在金朝当牛做马，每日辛苦劳作，又加上南逃途中路途辛苦，长途跋涉，将脚磨得粗鄙不堪。”说罢便痛哭不止。

赵构听后，本就认定这是真柔福帝姬的他，对帝姬的怜悯更多一分，这是宋徽宗仅存活下来的子女，赵构因此对这位柔福帝姬格外优待，不仅重新加封她为福国长公主，又为她精心挑选了永州防御使为夫婿，先后赏赐了巨额赏钱。

柔福帝姬从此便在哥哥的宠爱下，结束了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和驸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十二年后的绍兴十二年，赵构处死岳飞，与金国签订绍兴和议，宋高宗的生母韦贤妃得以回到宋朝，她不仅带回了宋徽宗的棺椁，还带回了柔福帝姬的死讯。

在韦贤妃的描述中，柔福帝姬早在她回南宋前一年就死在了五国城徐还的家中。

赵构听后大怒，将柔福帝姬交由大理寺审讯，这位帝姬承认了自己是开封府乾明寺的尼姑李静善，曾在靖康之乱时遇到从宫中外逃的宫女张喜儿，这个喜儿是柔福帝姬生母的贴身侍女，她将许多宫闱秘事告诉了李静善，还曾感慨李静善和柔福帝姬的样貌实在太相似了。

李静善便留了心，刻意模仿柔福帝姬的行为举止，后来被土匪掳走，又遇到宋军剿匪，她为了活命便冒称自己是柔福帝姬。

这位假帝姬被斩首示众，赵构迎回了真帝姬的遗骨，重新追封其为福国长公主。

但在《四朝闻见录》等史料中，都对真假公主案争论不休，其焦点便在于：被斩首的究竟是尼姑李静善，还是真的柔福帝姬呢？

何忠礼的《环绕宋高宗生母韦氏年龄的若干问题》便提到过，韦后曾经和柔福帝姬共事一夫，这是她讳莫如深的一段经历，而柔福帝姬则对这段秘事了如指掌，高宗是否为了替母掩盖这段隐私而杀死柔福帝姬呢？

在史料记载中，韦后南归后，为了遮掩这段屈辱过往而将自己的年龄增加了十岁，知道韦太后这段经历的也全都被灭口，柔福帝姬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被灭口的呢？

况且，就连宋史都特意提到，起先笃信逃回来的便是真帝姬的老宫女们，都在这一次的审讯中突然翻供，尤其是最初指认柔福帝姬为真的太监冯益，后来又翻供，本因作为罪人受到处罚，却和太后家族联姻，成为皇亲国戚，因此而免于处罚，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着实引人深究。

无论如何，真假公主案已经尘埃落定，留给我们的只有对宋廷懦弱无能的口诛笔伐，和那些对在国破家亡后为奴为婢的女人的怜悯。

国亡了，族灭了，在苦难年代，如羊一般柔弱的女子勉励撑持，令人哀婉叹息，提到天下兴亡，我们总是夸赞匹夫之勇，却忽略了国难家仇对女性身心的摧残和撕裂，她们爱恨分明，她们在时代下挣扎，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曲折，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悲哀，战争中浸润了敌人的荣耀和皇女的血泪，那种渺小与无力，让人郁愤难填。

柔福帝姬的一生，就像是笔触细腻而残忍的一本书，谱写了一阙湮灭在破碎山河间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