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65年4月,母亲把我生在了炕根子下
1965年4月的一个晚上,我19岁的母亲蹲在我们北屋的炕沿下,双手紧紧抠着用橡树木头做的炕沿子,痛苦地呻吟着、喘息着。父亲则从母亲的后背簇拥着母亲,父亲的双手伸过母亲的腰部,在母亲的腹部五指交叉扣上一环,用两手掌交叉形成的抛面不断挤压母亲的腹部……随着母亲最后一声畅快的呻吟,我头朝下被母亲生在了大西山老家的炕根子下。
据母亲说,由于我是母亲的第二胎,母亲生我还是比较顺利的。等我落生后,母亲已上炕躺下歇息,父亲已经把我的全身擦洗干净了,村里山下的老娘(接生婆)才在我老叔的带领下,匆忙推门进入我们的北屋。尽管老娘没有给我的出生提供多少帮助,但这位老娘却给我起了个好听的乳名——“石桩子”,预示我未来身体强壮,意志坚如磐石。
石桩子。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家里排行老大,但却是母亲的第二胎,我后面有三个妹妹。母亲说,在她生完我“大哥”住满月家时,姥爷担心炕凉,怕他的“大外甥”着凉受风,就把土坯炕烧得滚热滚热的,还特意安排我母亲和我“大哥”睡在炕头。我18岁的母亲白天喂养我“大哥”十分劳累,倒头便睡,根本无暇顾及睡在炕头,又盖着厚厚被子里的我“大哥”的“冷热”。第二天早晨醒来,当母亲掀开我“大哥”身上的被子时,我“大哥”小小的躯体外依然套着厚厚的棉袄,尽管脑袋上稀疏的毛发不知道已被汗水打湿过几次了,但是,那两只卷曲的小手里却没有了多少温度,天门处也不再有跳动了……随着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大哥”也被宣布夭折在襁褓中,死在了姥爷的热炕头上。等到我出生后,为避免悲剧重演,父亲断然不让母亲再住姥爷家了,直到我四岁左右,母亲生了我大妹后,担心我吵闹捣乱,父亲才允许我去住姥爷家。
从我出生到我五六岁,这期间我所做过的淘气的事情,只有母亲还依稀记得,也只有母亲向我说起,我才能借题发挥,多少写出些故事来。但是,自打我记事起,自打我在爸爸的鞭策和不断地催促下,能够为家里做点小事起,我就已经感知到,我的爸爸就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宝贝养活着,反而是把我看做他唯一的大儿子,及早地赋予了我勤劳、坚韧、吃苦耐劳的未来家庭接班人的角色。起早去捡粪,烈日下看护白菜地,放学后去挑水等等,这些父亲交给我的苦力活,当时确实对我的心灵和身体是一种折磨和摧残,但现在想起来,父亲及早用劳动磨练我心智、体质的做法,确实对我后来的学习、工作和家庭生活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起早贪黑去捡粪,在烈日下被父亲绑在白菜地旁边的山楂树上,八九岁就开始为家里挑水,父亲施加给我的等等劳动训练和肉体的拷打,让我切身体验到了农活的辛劳与不易,体会到家庭生活的困苦,也让我打小就笃定了要坚决走出大山的决心。儿时的困苦、辛苦与劳作,不但磨练了我的意志,而且还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很多酸楚的故事,这些故事值得让我写出来,也值得您的一读与回味。
二、1971年,在捡粪回家的路上,我毫无犹豫地跳进了二大妈的猪圈里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山村农户养猪的人多,而且百八十斤的小猪大多是被散养的,尤其是在夜间,主人都愿意把家里的猪放养出院子。一夜下来,房前屋后、路边墙根都留有猪排出的粪便,把这些粪便用粪箕子捡回家里,堆在院子里的门前,一个冬季和一个春季下来,院子里就可以堆起一个比坟头还大许多的粪堆。等到来年开春播种的季节,把这个粪堆按驮数(毛驴满载驮一次就是一驮子)卖给小队,就可以挣得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工分。父亲恰恰是看到了这个农业商机,但是父亲自己又有重要的农活要做,无暇顾及到这个副业。所以在我六七岁时,父亲就开始打发我早晨早点起来,到各家各户的门前房后、墙角旮旯去捡粪。尤其是冬天的早晨,门前的树枝上还挂着星星,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时,父亲就不断地把我唤醒。我睡眼惺忪地挎着粪箕子,胳膊下夹着薅苗用的小锄头,脚上穿着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的破鞋子,出门捡拾牛、羊、猪、狗一夜间拉出的粪便。
捡粪用的粪箕子和小锄头
每次捡粪来回的路上,我都会习惯地要到我的二大妈家中暖暖脚,经常都是遇到二大妈正在烧水馇粥。二大妈家人口更多,二大妈烧柴火也狼虎,灶膛口已经不断窜出红红的火苗,大锅里的水翻开了,二大妈依然还在弯腰低头,用力向灶堂里塞柴火。我小心翼翼走进二大妈的东屋,尽管我的二大伯已经早起出门干活去了,但炕上躺满二大妈的八个孩子,依然不显得松利多少。二大妈扒拉下老大的头,拍打下老三的背,总是要为我腾出个空地儿,然后把从灶膛中拔出的一盆炭火,放在炕上的空地处,让我脱鞋上炕,焐焐脚、烤烤手,暖和暖和身子。我搂着盛满碳火的火盆,暖和着心口,内心却又十分羡慕睡在我身边周围炕上的梦中人。
当时的火盆就是这样的。图片源自网络
大概是在1971年冬季的一个早晨,父亲唤醒我后,就出门做活去了,我偷偷就又躺下睡了会儿懒觉,所以起来晚了,牲口的粪便都被早起的人捡走了,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我都没有捡到几坨儿粪。尽管粪箕子中是空空的,但是,我依然要到二大妈家中去烤烤火的。依然是那个火盆,依然是火盆里红彤彤的炭火,还有躺满炕上的我的堂哥、堂弟、堂姐和堂妹以及他们轮番发出的香甜鼾声……身子暖和了,脚底儿也热乎了,我走出二大妈的家门口,很不情愿地拿起了放在门口的粪箕子……当我懒洋洋又四处继续寻找猪粪时,二大妈家猪圈里的那头肥猪发出的轻微鼾声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走近猪圈栅栏门口。只见那头吃饱喝足的肥猪躺在猪窝的草垫上,嘴角粘满泔水渣子,正喘着粗气,哼唧着消化胃中的泔水呢。猪吃饱后肯定要排便的,果不其然,猪圈墙角处隐约可见几坨粪便还冒着热气呢。 天快亮了, 眼看我也快到家了,可粪箕子里依然空空的,因此,此时见到的猪的粪便简直就如赤脚走在雪地里,见到了一盆炭火那样兴奋和激动。我没有多想,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小小的我竟然纵身一跃,我跃过了二大妈家猪圈的栅栏门,跳进了二大妈的猪圈里。突然出现的动静立刻惊动了肥猪,我不顾那只肥猪的满圈惊跑,胡乱地将那几坨还冒着热气的粪便搂到了我的粪箕子里,由于动作过猛、速度过快,猪的粪便竟然溅到了我脸上和嘴角处……天大亮时,我将装有多半个粪箕子依然还冒着热气的猪粪,盖在了自家门口的粪堆顶儿上……
下面的照片就是我二大妈、二大伯与他们的儿媳、儿女和孙女的合影,其中缺少了王翠琴、王翠珍、王余、王全我四位堂姐堂弟。照片的后面是二大妈家的三间房子,由于窗户破烂,特用摄影师带的白布遮挡了起来。
此张照片拍摄于1982年前后,前排抱小孩的是我的二大妈,前排戴着帽子衣服破了的是我的二大伯。
那几年冬季的每个早晨,父亲以换取工分为唯一目的,如同周扒皮一样,每天早晨准时将我唤醒,直到我上了中学,住在了学校里,我的大妹子才接着挎起了我的粪箕子。
如今,我的二大妈和二大伯早已过世,二大妈的家与二大妈的猪圈也早已被夷为了平地,种上了玉米。仅存的只有这些故事,还有故事里的人和事了……
我的老家叫大西山,是一个连乡级行政规划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山上只有我们四五人家,由于家住山上,吃水是我们四五户人家长期面临的问题。因此,小时候入学时的“无名”,还有小时候的抬水和挑水,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留下了同样是酸楚的回忆。
三、1973年,我没有名字,没有书包,穿着活裆裤,光着脚走进了羊羔峪村小学
我的父亲大字不识一两个,歪歪扭扭能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母亲读完小学一年级就不再去学校了。父母二老土里刨食一辈子,含辛茹苦把我们四个拉扯长大,把我们的奶奶养老送终。
我记得我八岁才上学,当时的入学时间是过完年后的正月,河套中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我恍惚记得是母亲嫌我在家里太淘气了,才想起来该打发我去学校了。入学的那天早晨,我是和我的同龄堂弟,就是我二大伯的三儿子王余一起去上学的,我们俩都穿着活裆棉裤,当然里面是没有内衣和内裤的,王余光着脚,我也光着脚,我俩边走边玩地来到了羊羔峪村岭根下小学,准备报道上学。到校后,我就小心谨慎又心情激动地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两手空空地放在桌子上,等待老师给我们上人生的第一堂课。
这张照片应该是拍摄于1980年前后,画面左侧是我的堂弟王余。
然而,第一节课却根本没有上课,老师用一堂课的时间点名登记。“张国军”“张静文”“王淑霞”“王余”……看着其他同学一个个站起来,自豪地向老师报告着自己的名字,我心里也是十分焦急,盼望着老师赶紧问到我的名字。终于轮到我了,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左手拿着个本子,用拿有钢笔的右手指着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师的话音还未落,我就从凳子上跳到了地上,大声回答:“我叫石桩子。”尽管我说得非常干脆响亮,但是老师好像还是没有听清楚,他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石桩子。”我的第二次回答不但没能让老师确认我的名字,反而是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大笑。坐在同位的王余拉拽下我的棉袄袖口,小声提示我:“咱们姓王,你咋叫石桩子呢,石桩子是老娘给你起的小名,你的大名叫什么?”正当我纳闷人还得有大名,大名是什么意思时,老师已经走下讲台来到我的身边了,他弯下腰,小声又和蔼地问我姓什么,“姓王,我们都姓王。”王余抢先替我打了圆场。于是,那位老师从他的上衣胸前的兜里再次抽出那支钢笔,拉过我的左手,在我左手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王田”,“以后你叫王田吧。”我抬头望着老师的脸,好奇又听话地点了点头。从此,我饥寒交迫,又蹦蹦跳跳地活到八岁,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名字。
我的老叔王世云识文断字,是村里的知识分子。由于我们家族的我太爷早先养过骡马,家族成分因此定级过高,不是贫下中农,所以,尽管我老叔有文化,但也只能在家务农。开学的第一天,放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反复念叨“王田、王田”,唯恐自己把自己的名字给忘掉。到家后,我老叔问的我第一个问题,就是老师给我起个什么名字。当我告诉我老叔,我叫王田时,老叔显得很不满意,也很气愤:“不叫王田,种地有你爸爸呢,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吃皇粮。”说完,我老叔就将书本上写有“王田”的二字划掉,在下面写上了“王英”二字,寓意我要立雄鹰高远大志,读好书,做好人……那位叫王世友的老师,给我起的“王田”的名字,我只用了一天,就被我老叔给否定了。“王田”,因此成为了我人生的第一任教师,教给我的最牢固的知识。这位叫王世友的老师目前居住在安子岭乡羊羔峪村的沟门子组。开车回老家,如果遇到这位老师,我都会驻车下来,与这位老师交流几句,关于起名字的事情,他越来越记不起来了……
1977年前后,政策好转,改革开放的春风即将吹过华夏大地。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我的老叔就开始教授我们算数和语文了。老叔很能写,为了提高我们的写作能力,他把他自己写的文章抄写在黑板上,让我们站在黑板前面,手背过去,面对着黑板背诵他的文章,不背诵下来就不让回家。为此我经常向奶奶告老叔的状。回到学校后,我当然遭遇到的是来自我老叔的,也是来自我老师的更加严厉的批评和教育……
拍摄于2000年11月前后,右起我二大伯、我父亲和我老叔。如今三位亲人均已作古。
老叔的教育固然对我语文成绩的提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记得在我读初中时,有一次的语文考试,其中的作文题目内容要求,与我老叔让我们背诵的一篇文章极为相似,我下笔如有神般地一气呵成了作文。那一次我的语文考试成绩全年级第一,语文老师还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全年级的同学面前朗读。回到家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老叔,老叔听后是无比自豪和欣慰!
2000年8月,在距离退休不到半年的时候,我的老叔不幸患上了肝癌,承德、北京各大医院就诊后,老叔说他再也受不了医院里的鬼哭狼嚎了,说啥也不住院了,只愿意回到家里,能吃就吃点儿,能睡就睡会儿,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2001年1月,在距离过年还不到10天的时候,我老叔在极度的痛苦中离开了人世,去找我们的奶奶去了。
四、自打上小学开始,我就可以往家里的水缸里抬水、挑水了
在我上小学时,每次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与五、六岁的大妹一起去抬水。抬水来回走的路都是窄窄的山道,弯弯曲曲,回来的路是上坡。我当时的个子已经高过我大妹,由于山道坡度较大,尽管我在抬水的杠子靠近我的位置处,用斧头砍了个凹槽,以固定铁质水桶的把手,但依然挡不住它的突然滑动。经常是在我们两个晃晃悠悠艰难地爬坡时,杠子上的水桶却突然快速地滑向了我这一侧,我被溅得满头是水。由于肩上忽然消失了压力,杠子那头的大妹子一下子趴在了山坡上,抹着眼泪大声哭喊。回到家后,母亲不但不安慰一下浑身湿漉漉的我,还要责骂我的不是……
当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时,随着个子的长高,我就试着自己挑水,为了让自己站立起来后,扁担两头的水桶也随之能离开地面,我就把扁担两端的链钩子反向缠绕在扁担上,只留出扁担钩子勾住水桶把手。这样操作后,扁担两端的两个水桶就犹如粘在了扁担上,大大制约了水桶前后和左右的晃动,让我感觉肩上的扁担就像是一根大铁棍,死死地压着我肩膀……每当我们费劲巴力地把水缸注满水时,奶奶总是高兴得不得了,“儿子杀猪宰羊我不欢气(高兴的意思),水缸里有水我欢气。”
水桶和挑水的扁担。
大概在1980年前后,我已经上初中了,由于要住校,家里抬水缺人手了,大姑家的表兄,在铁匠铺为我们家打了两只大铁桶,父亲又养了一头毛驴。从此,还是那条山路,还是那口水井,只不过山路上不再出现我们抬水艰难前行的身影,而是父亲赶着毛驴,毛驴背上驮着两只装满井水的大铁桶。父亲和毛驴来回两趟,家里的大水缸里就是满满的水……
后来,老姨家盖房子,把毛驴拉去驮沙子。老姨不知道毛驴也要吃草料才有力气,毛驴也要休息才有精神,为赶工期和节省时间,老姨是快马加鞭,还给毛驴加重载。一周以后,那头毛驴就倒在了沙子堆旁,再也没有起来。
我们抬水,毛驴驮水,供应家里人口饮水长达二十几年。改革开放以后,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山上的几户人家一起拓宽了水井、修筑了水窖,购买了水泵、铺设了管道,吃上了自来水……
城镇化让我的老家大西山,一个太阳最早照进家的地方,同样不再有人烟了。如今,那口水窖是干的,那台水泵是锈蚀的,曾经的四五户人家早已只剩大山墙,默默地伫立在山的半腰处、相守相望……
水缸里有水了,锅里却没有多少粮食。幸好父亲为生产队放羊,救济了我们父子俩几个春秋的口粮。
五、1975年,父亲为社会主义放羊挣工分,我则挤社会主义的羊奶当饭吃
上世纪七十年代,尚未包产到户,父亲患有肺结核,家里缺衣少粮,吃饭都是大问题。父亲身体稍好些后,依然不能下地干重活,所以就挣得了为生产队放羊的劳动机会,每天按半个标准劳动力的工分计酬。就是因为父亲放羊,竟然弥补了我们爷俩几个春秋的口粮 。
1975年前后,家乡山青水秀,山坡上的柴草茂盛、翠绿多汁,父亲专挑水草肥美的山坡放羊。四五十只的羊群,经过父亲一个春季和一个夏季的放养,公羊各个油光发胖、膘肥体壮,母羊各个丰乳肥臀、性情旺盛,那母羊胯下的乳房,大多被奶水充盈得鼓鼓的,小羊羔撒着欢吃都吃不瘪。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想到的,饥饿竟迫使我与父亲不谋而合,开始合伙打起了“社会主义羊奶”的主意。
晚上羊群进圈,估摸着小羊羔也该吃完奶了,我和父亲就悄悄地摸进生产队的羊圈里,为母羊挤奶。“妇女棒奶还难受呢,母羊棒奶也保准不舒服。”父亲的话立刻让我没有了负罪感,反倒是让我觉得,我不是在挤“社会主义的羊奶”,我是在为社会主义的母羊服务,为它们减压。母羊嘴里咀嚼着白天吃进胃里的青草,一来二去也就很顺从地、似乎好像也是很享受地,就站在父亲的胳膊下,不躲也不跳地接受“服务”。几只小羊羔起先还咩咩地叫几声,一看是“自己”人,也就乖乖地贴在妈妈身边不闹腾了。我则蹲在母羊屁股后,一只手将一个铝制的碗(我们叫杨碗子)端到母羊的胯下,另一只手则在母羊的胯间,快速交替撸拽、挤捏母羊的两个乳头。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乳白色的羊奶,如两股喷薄而出的甘泉,不断地、一股一股地喷散在我手中的杨碗子里。挤过两三只母羊后,碗里的奶就基本要满了。‘’
当时我和父亲放羊的就类似这种黑山羊。
那时候,社会主义墙角不能挖,社会主义的羊奶也是万万不能挤的。我们父子俩的行为如若被生产队发现,轻者会扣工分,重者则轮着村挨批斗。因此,今晚为哪只母羊挤奶,明晚为哪只母羊减压,父亲心中都有数,这样不但避免了被生产队发现,还确保了小羊羔能够有足够的奶吃,进而能够茁壮成长。
挤完羊奶,我们父子俩就悄悄溜出羊圈。我走在前面,父亲则小心翼翼地端着羊奶走在我身后。回到家,母亲已经点着火了。看着父亲把盛有羊奶的碗放到锅里后,我则赶紧上炕脱衣,钻进了被窝里,只把头露在外面,用两只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就那么等着。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父亲就把蒸好的一碗香喷喷的羊奶端到了我的头前,碗中还插着两只小钢勺。父亲蹲在炕沿前,我则猫在被窝里,我们父子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享受着富含高蛋白的、最绿色的晚饭。母亲和妹妹们不喜欢羊奶的膻腥味,饿得睡不着觉,都不会凑近来吃一口的,而且还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
从1975年开始,父亲就为生产队放羊,直到1980年前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生产队不再有羊群了,父亲才放下羊鞭子。这期间,我断断续续地都在“偷”吃社会主义的羊奶。有时,上学每周末回家一次,赶上生产队的羊奶充足时,我也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羊奶羹。这样不但可以为奶奶、母亲和妹妹节省出部分口粮,而且,富含高蛋白的纯天然羊奶,我现在以为,它会大大弥补、减缓饥寒岁月对我大脑智力发育造成的伤害。
六、1977年,父亲差点把我三妹子过继出去
在我三妹一两岁时,父亲的肺结核病依然不见好转,无力下地劳动。光靠母亲一人劳动,一年到头挣不到多少工分,年底不但分不到钱,还要欠款、欠工分,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年不到开春,仓子里就没有棒粒儿了。放学回到家里,看见母亲就喊:“妈,我饿!”“饿吃我”母亲总是生气又无奈地这样回答着我们。实在无力抚养我们四个孩子了,母亲和父亲忍痛割爱,打算把我的三妹过继出去。
这是我奶奶与我三妹的合影,拍摄于1980年前后。
我清晰记得,领养我三妹的人已经把三妹抱在怀里了,可当他抬腿要出门时,躺在炕上的父亲突然又后悔了,费力地抬起胳膊摆着手,执意让那个人赶快把他老闺女放回炕上。那人不情愿地把三妹扔给我母亲后,伸手取回他进屋时,塞进父亲褥子下面的那个小红布包,”我就知道你舍不嘀”,甩下这句话后,又用力甩开门帘子,一阵风似地走了。母亲怀里抱着三妹,与我一起将那人送出大门口外,那人头都没回,怒气冲冲地下了山……如今,我三妹的大女儿医专毕业后,在县城中医院做护士,儿子读初中,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儿女双全。我三妹夫妻俩在县城买了楼房,做着自己的买卖。
七、1983年,我考取了承德农业学校(有链接)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饥寒岁月,是饥寒岁月中的劳动与磨练,锻炼了我的意志,铸就了我的理想与拼搏的精神。尽管我没有考上大学,但自从农校毕业后,在工作和生活中,我没有消沉,积极利用业余时间不断提升自己,前后花费八年时间,通过了河北省英语自学考试专科课程,拿到英语大专学历;1988年,通过成人高考,我又到河北教育学院学习了两年,拿到生物教育专业大专学历。1999年9月,通过全国统考,我一个乡下农村中学的一名教师,自豪而荣幸地跨入了全国顶级师范院校——北京师范大学的校门,师从刘恩山教授,攻读生物学课程与教学论硕士研究生课。2001年从北师大毕业后,我又有幸进入国内龙头教育出版社工作至今。在京工作的20来年时间里,我依然不断提升自己,认真学习、不断总结,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诸多教育教学论文,尽管今年第六次冲击正高未果,但是希望已在召唤。“我们都在努力奔跑”“我们都是追梦人”,只要我们不断努力奔跑,梦想终究总是会实现的。
这是我2001年特意到北师大傍边的照相馆,拍的一张学位服照。
贫穷年代,让我们每个人都会更加懂得:不论是一个家庭,还是一个人,只有忠诚地把书读下去,才能有希望长久地发展下去。
贫穷年代和贫穷的日子,也许一去不再复返了,但是,那个年代,以及那个年代留给我们的故事还有故事里的人和人情大理,我们是不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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