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廉丨俺那亲亲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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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姓卢，出生在1942年，那是一个鬼子铁蹄遍踏、旱灾夺命百姓的年代。我不到一岁，便父母双亡。父亲被鬼子抓去修炮楼残遭杀害，母亲活活饿死，幼小的我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后被本村的一位以讨饭为生的孤寡老太太抱去养了多半年，又以一巴斗子高梁为条件，将我转交给10里以外的高家父母收养。

苍天有眼，我的命大。有高家父母的呵护，特别是在俺娘的精心哺育下，我才由一个濒临死亡的孤儿长成一个强壮的男儿。

养父兄弟仨，父亲排行老三。大伯生一子，乳名叫“大臭儿” ，二伯生三子，乳名分别叫“二臭儿”、“三臭儿”、“四臭儿”。我是抱养来的，没有进入兄弟序列，都叫我“跟臭儿”(跟着臭)。养母觉得 “跟臭儿”不好听，就管我叫“臭妮儿”。

养母娘家姓王，没有实名，户口本上写着高王氏。养母无生育能力，心生惭愧，总觉低人一等，在外她寡言少语，在家对丈夫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再加上幼年面部天花留痕，娘在旧社会过着比一般妇女更艰难的日子。她常对人说：“活着没啥意思”。自从收养了我，娘有了盼头，有了精神支柱。

我从记事时，就知道养母把我当宝贝，我在俺娘心目中的位置比天大。同样，娘也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是我亲情的依恋，是我生命的摇篮。娘对我的慈爱和恩惠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抚养臭妮儿长大，供给臭妮儿上学”这是娘的最大心愿，娘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为此，娘操劳着，煎熬着，付出了一生的艰辛。是俺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俺娘助我成才兴业。

听俺娘说，刚把我抱来时，还不到两岁，瘦的不像小孩样，脖子细的像“老呱″，筋巴骨一根一根的，头上黑疙疤老厚老厚，看不见一根儿头发，邻居都说:“老天爷，这孩子咋这样啊，能养活吗？"俺娘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一言不发。她有她的主意，她有她的招数，再大的难处也能克服，啥法都用上也得保住这个幼小的生命。

我清清楚楚记得，娘最爱给我做的饭，就是清蒸香油鸡蛋膏，又香又嫩又滑溜，好吃极了。还有那新下来的小米，煮成粥，粘粘的，香香的，甜甜的，真好喝。俺娘蒸的葱油咸窝窝，别说吃一口了，一掀锅，一闻味，就垂涎欲滴。小时候我扎牙晚，咸窝窝咬不动，娘就在自己嘴里嚼成糊状，用手指朝我嘴里一点一点抹着吃……

娘的手特别巧，针线活样样精通，我的四季衣服和鞋袜都是俺娘给做，所用布料也是娘亲手织染的。娘给我做的棉袄棉裤，别提多可身了，穿上柔顺暧和。记得我四五岁时，娘还给我做了几双虎头鞋，做的细致可脚好看，我穿出去村上人见了，没有不夸赞的，有的还说:“小跟臭儿可走到福窝里了！″

娘对我的疼爱，是全方位的。娘对我的抚养，是全身心的。我的一个小小动作，我的一声“哼唧”，娘都心领神会，样样满足，直至让我不哭不闹……娘那没有奶水的干奶头，我不知嚼了多少回……

长大了，上学了，从小学到大学，近20年的风风雨雨，近20年的苦苦拼搏，是俺娘艰辛的劳动供我上学，无私的爱抚育着我。我的最大心思就是学习好叫娘放心，娘的最大心思就多挣钱交上学费。天呐，您想想，一个上了年纪裹着小脚的农村妇女，想挣钱谈何容易。然而，俺娘凭她的一技之长和辛勤劳作，居然挣到了足以供我上学的钱。

娘的纺花织布手艺远近有名。她纺的线，又细又匀又“壮"。纺纱的活儿看着轻松，其实不易。一手摇纺车，一手抽线绕棉穗，胳膊累的生疼。娘纺线多在夜里，我困的睁不开眼就依偎在娘的怀里熟睡了，娘纺棉到深夜才抱我上床。我在被窝里睡的又香又甜，俺娘则长年着衣睡在床边，娘身贴身地挡住我，怕我掉下床摔着。

娘织的布，又紧细又平整又好看，白布、紫花布、绺条布、花格布，样样都行。织布的活真累真苦，俺娘个子高，坐在悬空的四指宽坐板上，尖脚一上一下蹬着踏板，双手在织机线空里传递织布梭，屋里响起节奏分明的“咔唧——咔唧″声。时间久了，我看见织布机的脚踏板上，磨出来两个深而透亮的脚印儿，这是娘的尖脚印在木头上的印记，是娘辛劳和汗水的印记，是娘疼爱臭妮儿的印记……

俺娘觉得，纺花织布是个挣钱供我上学的门路，但却要服出多大的操劳和艰辛啊！我看到街坊邻居都扛着一包包棉花找她加工布料。加工费，随便给，一般都是一丈布一块钱。然而，一包包棉花变成一捆捆布疋，该经过多少道工序呀，现在想起来都心疼。一团团棉花先要搓成“棉不及”，纺成“棉穗子”，再拐成“线圈子”，还要经过“浆线″、“经线″等多道工序，才能上机织布。然而俺娘凭着她娴熟的技能和坚韧毅力，一匹匹成品出现在眼前。由无数次的重复操作，终于挣到了一点血汗钱。我看见娘的手上皲裂的一道道血囗子，看见娘的尖脚肿的像发面卷子，心里阵阵作疼……

俺娘为筹集我的学费钱，还想了好多挣钱的门路。比如给城里馍店加工面粉；养羊、养鸡、养家兔；割草凉晒卖干草；到周围砖窑煤碴堆里捡煤块。俺家院内有棵一搂粗的国槐树，娘也不放过，每年秋天都要绑个镰杆子，把树上的槐米全部削下晒干拿到供销社换钱。娘说:“只要俺臭妮儿能上学，累死也心甘！"

娘的辛勤付出，没有白费。娘对我的企盼，没有落空。在学校，老师都说我是个老实寡言、刻苦好学、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小学6年、中学6年、大学7年，我一气学成，从未间断。在大学入党，光荣在党56年，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工作者。娘啊，我的亲娘，臭妮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咱娘俩做梦也想不到，你的姣儿——从死亡坑里爬出来的小臭妮儿，会当上党报记者，会成为县委书记秘书，会当上县的父母官，会成为国家银行的行长……

娘啊，娘！你不会忘记吧，您活着的时候，臭妮儿经常给您买好吃的，给您买新衣穿。那一年我去济南参加省委召开的《全省优秀企业思想政治工作者表彰大会》，顺便给您捎来一件加绒加厚的高档棉袄，您高兴的不得了，见人就说，逢人就谝:“这是臭妮儿去济南开会给俺买的！"还有，在三年自然灾害儿上高中时，我每天都省下来一个杂面馍，凑周六回家给您捎去，您舍不得吃，把馍捻碎，掺上野菜再多蒸几个，您和父亲省着吃，省着吃……

娘啊，娘！你在天堂有感知吗？您走了31年了，我每年都去您和父亲的坟前送纸钱和您俩爱吃的食品，都会在您坟前长跪不起，任凭泪水流淌。我想娘、想娘啊！想娘的小尖脚、想娘干瘪的奶头、想娘半夜半夜在纺车怀里，在织布机上……虽然娘在坟里我在坟外，我仍然能体会到在娘怀里的温暖，看到娘眼里的希望。二老不要再省了，别能会过了，天堂极乐，您要尽享……

娘啊，我的亲娘！人家都说我是个苦孩子，但我觉得我是天下最有福的孩子，因为我有一个叫我臭妮儿的亲娘。有人说你不生不养没有福气，但我觉得娘是最有福的母亲，因为在娘身边有个疼你的臭妮儿。

娘啊，俺那亲亲的娘，咱俩都有福！这辈子俺当您的儿子真没当够！下辈子臭妮儿还当您的儿子……

作者简介：高学廉，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1942年生，1961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1965年入党。曾任新疆《和田日报》社记者、编辑，中共单县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中共巨野县委副书记兼县委党校校长，农行菏泽地区中心支行行长兼党组书记，农行滨州市分行行长兼党委书记，农发行淄博市分行行长兼党委书记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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